循循伊人睽睽

第 68 章(第2页)





暮逊若保贺明,太子便要承认自己知道“神仙醉”,太子名望受损;暮逊不保贺明,贺明便要为“神仙醉”担责,太子纵是做出不知情之状,也一样伤筋动骨。




江鹭要剥开太子那一层兽皮,让他狰狞伪善的面目在世人面前暴露。




玲珑:“可是赈灾是贺郎君和娘子你一起做的。娘子和太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,娘子你……”




姜循依然:“嘘。”




玲珑:“娘子看得懂此局?”




姜循看不懂,但是:“我想看下去。”




她的眼中映着江鹭背影。




从她和玲珑所站的角落,她只能看清江鹭的衣角。江鹭所为和她计划完全不同,甚至会牵制到她,可她依然为此而目光灼灼——




雨连千里。




他身上有光,像雪色濛濛。那动人的神韵,集天地间的秀雅高邈于一身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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贺明跪在地上,旁边的大锅熄了大半日,此时汩汩煮起了热粥。




人声私语和江鹭的神色,皆让贺明额上渗汗,手指发抖。




眼看那热粥要熬好,贺明终是扛不住:“神仙醉不是毒,不是害人的。粮食中掺那么一点,只要不服用过量,就不会死人。因为有了神仙醉,饱腹感




会远超普通稻米,百姓还会觉得香甜。




“世子你是站在浮屠塔雪尖上的人,你不知道民生艰难。只要有粮可吃,只有不影响日常生计,掺一点‘神仙醉’是没关系的。若是一点不掺,就算我家缠万贯,我也抗不过这十日赈灾……”




他仍有分寸,不肯攀咬太子,他不断为自己辩解:“怪只怪有人不知节制,有人生了贪婪。我发粮时一直说,每人一碗,不可多食。可是偏偏有人偷奸耍滑……他们的贪欲害了自己,和我有什么关系?”




人群中有人尖叫:“你胡说!”




有人要义愤填膺地冲出来,被卫士阻拦。但没关系,站在他们身前的江鹭,代他们说出了心声:




“贺明我问你,父母怜爱子女,把自己的粥让给子女,叫贪婪吗?子女舍不得父母之苦,说自己人卑胃小,把米粥让出去,叫贪婪吗?夫妻谦让是贪婪,好友护助是贪婪?是不是你眼中的百姓皆愚民,愚民不堪教化,你救他们,又瞧不起他们?”




脸色蜡黄、饥肠辘辘的流民们如木偶般,一半站在草棚下,一半在草棚外淋雨。




有人发痴,有人抹泪。有人开始明白什么,有人始终浑噩不解。




这么大的雨。




他们听到世子声音铿锵忍怒,如金玉相撞:“那私下在黑市中交易的‘神仙醉’粮食是什么?你日日在药田上操的那些心是什么?




“你说你掺杂‘神仙醉’,是为了救更多的人。不,你不是为了救更多的人,你是为了你的荣华富贵,为了你好不容易得到的官位,为了你的名利前程!”




贺明仰头戾笑:“谁不为名利前程奔波?谁全然无私全然付出?那是虚假的圣人,那是人间的傻子——”




江鹭亲手端过一碗粥,走到贺明面前,扣住贺明的下巴,俯身将这碗粥喂入他嘴里。




江鹭侧过脸看向身后的流民,半怒半怜:“你们亲眼看看,看‘神仙醉’到底是什么效果。”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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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神仙醉”发作得何其快。




贺明知道此药功效,拼命挣扎。没有人帮他,江鹭卸了他的下巴,直接将一碗热粥灌入。那热粥滚烫,烧人口舌,贺明痛得发抖。可是渐渐的,贺明不抖了,他囫囵吞着这碗粥,像品着什么人间至味。




一碗粥下肚,江鹭半只袖子被粥水打湿。他朝后退开,看到贺明睁开了眼。




这个文秀的出自商户的年轻郎君,茫然地看着在场所有人:“你们是……?”




此场数百人,上千人,无一人发声。




死一样的沉静笼着这里。




贺明沉浸在美好的幻象中,彬彬有礼地撩袍起身行礼,斟酌华丽词句向江鹭问候。他又看到人群后角落里的姜循,目光微微发亮,露出笑容:“这位小娘子……”




江鹭轻声:“再喂一碗。”




贺明被放倒在地,被迫吃第二碗粥。他更加混沌,不知今夕何夕,嘴里念念有词,说要去读书,要参加科考,要成为贺家的栋梁。




江鹭哑声:“再喂。”()




第二碗下肚,贺明神智开始不清,说些什么好饿,还想吃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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江鹭厉道:“再喂!”




第四碗下肚,已不需要江鹭强迫这位郎君吃粥。这位郎君贪婪地奔到那冒着烟火的大锅前,自己主动舀粥。想他平时文质彬彬高高在上,他此时贪如饕餮,看着那普通至极的粥,眼神如看着人间美味。




此场景荒唐而吓人,在场诸人无一人说得出话。




他们全都仰望着江鹭,看着世子苍白的脸、微茫的眼眸。世子衣袂半湿,立在这草棚中,垂着脸看向他们。




他如神祇,他们如草叶无根。草叶被一阵风便能吹散,风一停,万物息声,天地空旷浩大,却什么也不会为他们留驻。可他们不卑贱,他们背井离乡只为求生,他们是被神看到的芸芸众生。




流民们或羞愧,或无言,或捂嘴大哭,一个个扑通跪地,悲怆难言:“世子救命——”




马蹄声在雨中清晰传来:“圣旨到——”




江鹭抬头,看向草棚外的雨丝。




一袭小将落马携剑,跪于世子面前,朗声道:“官家口谕,着世子尚方宝剑,先斩后奏……”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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城门前的战斗,在那袭捧着尚方宝剑的小将从城门前疾驰过后,僵凝住了。




张寂淋在雨中,衣袍湿漉,静静看着对面卫士一个个面露空茫。




对面卫士喃喃自语:“结束了……”




圣旨自宫中来。官家知道一切了,官家把尚方宝剑给了江鹭……他们没必要打下去了。




这世上的罪恶阻拦不住,正如这世间的人心所向,亦无法用暴力强力阻拦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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赵铭和怔坐在书桌前,望着窗外雨帘。




他必要报复杜家,可他断不可能像杜嫣容说的那样大开杀戒。




杜家赌他无法残暴行事,赌他在今日得不到好的局面……这一切,在赵铭和得知尚方宝剑离开皇宫时,便尘埃落定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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外城的草棚间,江鹭接过这柄宝剑。




雨幕漫漫,千里弥烟。




他握着这把剑,遥望向皇城内东宫的方向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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东宫中,暮逊静看着跪在地上朝自己汇报事务进展的卫士。




暮逊比他们都更早知道尚方宝剑离开皇宫。




暮逊就坐在这书阁中,看着眼前这盘下得斑驳草草的棋局。黑白棋子在他的棋局上厮杀,棋盘纵横落子交错,后起的白棋异军突起,在半路中忽然露出野心,朝黑子吞噬而来。




煌煌野火,煊赫燎原。




整盘棋局被烧得奉头鼠窜,丢盔卸甲,真是难看啊。




暮逊抬起脸,透过那扇窗,目光穿越雨帘,似要穿过无数宫墙城楼,看向那此时应在外城耀武扬威、得意洋洋的江鹭。




这盘棋上的烟雾散了。




所有的心机恶意暴露,所有的城池都掩了痕迹。整盘棋局如残




()局烂摊(),暮逊站在这一头⒄()_[((),遥望着江鹭站在另一头。




二人隔着万千城池山水,不死不休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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城外草棚间的江鹭,在死静中,一点点推开剑鞘,让这把宝剑光华烂烂。那剑光中,似乎映着东宫太子沉郁的脸。




二人隔着这把剑对视——