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94章 周芷若54
胭脂望着那妇人渐行渐远的背影,突有一股无名之怒在心底翻涌。
这怒意并非冲着那妇人,甚至她自己也对这怒火感到新奇又迷茫。
胭脂不知自己因何而愤怒,她只是过客,世界的过客,人的苦痛与她有什么干系呢?
但无名之怒就是这样莫名的诞生了。
是何时开始愤怒的?
是看着驮着自己的马儿日渐消瘦时?是瞧见被挖开的新坟白骨生冰时?是目睹以尸为食最终仍饿死的饥馑之人时?还是看到平静到麻木的母亲将小小的白骨缓缓沉入水中时?
又或许,这怒火种子在更早之前便已悄然种下。是在她孱弱时和常遇春被蒙古人穷追不舍,生死一线之际?是在她还不通武艺,只能看着黑暗肆意横行,自己却躲在他人的庇护下时?
这些疑问都不重要了,愤怒的火种破土而出,一点一点烧了起来,已有燎原之势。
胭脂抬起头,她看到了远方的城池,城门已经大开。
忽有马蹄声如雷——元人的骑兵如一阵黑色的旋风,肆意挥着长鞭,风驰电掣般冲出城门。其中一人随手一抛,一只炊饼被狠狠扔在满是泥泞的地上。
饥民们突然好像有了力气,相互推搡着,不顾一切地冲向那只炊饼。
骑兵们哈哈大笑,马蹄将炊饼踏得四分五裂,挥舞的鞭子如利刃抽落这些人干柴似的臂上的皮肉,血像飞花一样溅在炊饼碎屑上。
无一人哭喊,饿狠了的人眼中只有那被踩得四分五裂的饼屑,枯瘦的人们趴在地上,贪婪舔舐着混着血水和泥浆的饼屑。
马蹄向着城郊奔去,胭脂跟上了这群辫发垂肩的蒙古人,他们个个弯弓带剑,神情倨傲。
为首的中年蒙古人穿着最奢华,黑貂皮袍在天光下闪闪发亮,头戴一顶高耸的皮帽,帽檐也镶着一圈黑貂毛,顶端插着一根修长的白色羽翎。
背后斜挎着一张雕花硬弓,箭筒里插满了精铁利箭,箭尾装饰着碧蓝孔雀羽毛,尽显奢贵。
跟从者在他身后成拱卫之势,簇拥着这巴图老爷扮相的蒙古贵族,风声将他们的话语传到胭脂耳中。
“浑都,花楼里搂着美人、喝着美酒,那才叫舒坦!那嘎其(舅舅)倒好,偏挑这时候出来打猎,这冰天雪地的,我才刚醒啊!”
“别力古台,我看你是被那几个汉人弄的五迷三道昏了头,冬天动物睡了,可那些汉人可是饿着到处乱窜找食呢。”
为首的中年蒙古人哈哈大笑,道:“别力古台,你这小子,等回去了我可要告诉你额吉,那嘎其带你出来打猎,你这小子还想宿在花楼!”
又有人跟着起哄道:
“别力古台最怕他额吉,上次我看到他额吉一刀砍断他带回家的漂亮汉人脖子,还追着打他呢!这小子只知道跑,那几天连家都不敢回。”
众人顿时哄笑起来,被称为别力古台的蒙古人脸上涨红,手里的鞭子在空中胡乱挥舞。
突然间,别力古台抽出腰刀,一刀砍在离他最近的浑都脑袋上,这是一把好刀,手起刀落,浑都的半个脑袋飞了出去。
“别力古台,你疯了……”
其他人拼命抹掉脸上的红白之物,愤怒又惊恐地对着别力古台喊叫起来,声音未落,也突然个个抽出弯刀,相互劈砍杀戮起来。
马儿不安地嘶鸣着,刀身砍在马颈上,马背上陷入疯魔的人瞬间被甩下来。
摔在地上的这群蒙古人似乎不知疼痛,神色惊恐地继续拿着弯刀相互劈砍着,仿佛他们杀的不是自己人,而是什么择人而噬的怪物。
胭脂将青玉箫抵上口唇,指尖在箫孔上变动,又吹出《碧海潮生曲》的一个变徵音。
箫声幽幽,如同一缕诡异的丝线,又像极了新坟上那根破布条,在风中弥漫飘荡。
在这群蒙古人的视角中,伙伴们狰狞的面孔化作了一群海妖的扑食——恐惧的本能下,他们举刀反击,镶金弯刀劈向彼此的咽喉,血柱喷溅在华贵的皮袍上,凝成朵朵鲜红的花。
当音调攀至“惊涛拍岸”篇时,尖锐而又磅礴的箫声,针锥斧凿般敲击着人心。
还活着的人眼球上爬满密密麻麻的红丝,刀背狠狠砸向彼此的颅骨,沉闷的敲击声伴随着骨骼的碎裂声,红白之物飞溅而出,溅落在泥泞的土地上,与浑浊的泥水相互交融。
那为首的蒙古贵族狂笑着,将刀捅进亲卫的眼睛里,口中同时哼起了不知名的童谣:“月亮的女儿踏浪来,狼崽子的眼睛变鱼鳃……”
奇异的歌谣与幽幽箫声交织在一起,在这片血腥中竟平添一丝如梦似幻的诡谲之美。
最先癫狂的别力古台如发狂的野兽,砍碎了周围接近他的人后,扯下胸前的金珠项链塞进口中咀嚼,面容喜悦地挥舞着手掌做出举杯状,不停地向口中倾倒着空气。
箫声终了,胭脂踏步而出,郁气稍缓。有的时候手段残忍些,更能排解不快。
城郊的气味更难闻了,腐臭味上又叠加了一层腥味,黑鸦“嘎嘎”而落,兴奋地啄食着遍地的新鲜残骸。
清醒过来的别力古台恐惧作呕地望着这一切,双腿一软,跪倒在地。
胭脂向他走了过去,别力古台惊恐抬头,眼睛霎时间失去神采。
“告诉我,城中各个方位的情况。”
在桃花岛移魂大法的作用下,别力古台呆滞地报出了城中的详细情况,同时讲明了此地是现任阳翟王忽都帖木儿的地盘。
上一位阳翟王前些时日因为吞了拨河款又谋反,被赐死不久,忽都帖木儿,也就是一行人中的中年蒙古贵族,刚刚继承了兄长的王位,带着子侄出来以猎人玩耍庆祝。
胭脂挑眉:“哦?前任阳翟王尸骨未寒,你们就纵情享乐,难道无人反对?”
别力古台呆滞道:
“大那嘎其的部下不服气那嘎其为王,反对者都被赶走了,听说汝阳王收留了他们,那嘎其为此和汝阳王闹的很大,几乎出动了私兵。”
胭脂指尖石子一闪,结束了别力古台的生命。
她兴致勃勃地看向远处的城池,眼中微光闪动。
那座城池里,还有很多在纵情享乐的蒙古贵族,他们的王都极不体面地死在城郊了,他们怎么能不追随而去呢?
更何况还是一群完美的宣泄对象,连仇家都自己准备好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