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23章 看日出


 晨色熹微之际,恰有故人相期。

 杨炯起了个大早,款步于长安长街之上,彼时,街道两旁铺子尚未开启。途经数家酒肆,杨炯终是幽幽一叹,觅得一家前店后寝的酒馆,抬手将紧闭的店门叩响。

 “哪个?大清早扰人酣梦,恁是酒瘾这般大?”门内传出惺忪且恼意的话音。

 待店门开启,杨炯也不啰嗦,径掷十两纹银过去,道:“取两坛松醪酒来。”

 掌柜的如何能不识得这闻名长安的相府公子、覆灭西夏的大将军?刹那间,那原本惺忪的睡态全然消散,忙不迭连声告罪,直说有眼不识泰山。

 “罢了,快些沽酒,我还有事耽搁不得。”杨炯连连摆手示意。

 “好好好,这便去!”掌柜匆匆折回店内,须臾,抱着两坛松醪酒疾步而来。

 杨炯接过酒,转身朝马车行去,见那掌柜似还要言语,当即摆手道:“余下银钱,权当扰你清梦的赔礼,莫再多言。”

 “谢公子赏!”掌柜眉开眼笑,高声呼喊致谢。

 杨炯苦笑摇头,待至皇宫宣德门,下了马车,手提两坛酒,一路畅行无阻,直入皇宫宗学,来至昭潭之畔。

 遥目望去,晨曦初透,雾霭轻笼。

 李漟那道身影亭亭而立,独着一袭红衣,色泽暗沉仿若凝血,偏又透着烈烈焰光,恰似将那破晓微光尽皆收纳,肆意翻涌。

 再瞧其面容,眉眼间英气四溢,剑眉斜飞入鬓,双眸星芒闪烁,宛如寒夜流星,直击人心。然,那眉心不时轻蹙,仿若微风吹皱的春水,丝丝涟漪泄露心底波澜,瞧着无端叫人揪心。

 杨炯念及李漟,论容貌,生得女生男相,雌雄难辨,端的是风姿俊逸。眼角一点泪痣,恰似墨玉上一点朱砂,醒目非常,只一眼,便摄人心魂,仿若这痣凝萃了周身神韵,其余诸般,皆成陪衬。

 谈及品性,她洒脱不羁,来去自如,行事大气豪爽,心有七窍玲珑,不管是举手投足间细微作态,还是言语谈笑里妙语连珠,皆透着从容气度,周身贵气缭绕,未染俗世纤尘。

 在杨炯记忆深处,李漟独钟情于红色。每逢碰面,或红裙摇曳,或红装披身,正应了那灼灼其华四字,立于人丛之中,轻易便能将旁人目光牢牢吸附,定是最为耀眼那一个。

 杨炯回首,看了眼二人自幼一同读书的宗学,缓步行至,悄然将携来的酒藏于假山之后,抬头望向坐于假山之巅、独酌的李漟,叹道:“大清早便饮酒?”

 李漟垂眸看向杨炯,伸出手,静静不语,只目光灼灼望着他。

 杨炯无奈,取出藏于身后的松醪酒,向上一抛,李漟稳稳接住,回他一抹浅笑:“到底还是你知晓我心意。”

 言罢,将手中空酒坛用力掷入眼前昭潭,启了酒封,复又饮起。

 杨炯无言,亦启开另一坛酒,倚靠假山之下,陪着她一道饮酒,静待日出。

 “你不来哄哄我?”李漟忽而开口,言语间满是戏谑调笑之意。

 杨炯摇首,悠悠而言:“原想着给你现调桑榆晚,后又思忖,既你唤我来陪,想来还是松醪酒更合心意。”

 李漟闻言一怔,饮一口酒,将修长美腿踢出衣袍,悬于假山高处,幽幽道:“我怨你,怎的归来这般迟。”

 杨炯一时语塞,心中明白,李漟这番心里话,眼下约莫也只能倾诉与他一人听。如今的李漟,身为宗室之主,兼领天下兵马大元帅一职,名义上大华举国军队皆归她统辖,称她为大华最尊贵女子,亦不为过。

 回首往昔,她一路历经风雨、磨难重重。以她那洒脱不羁性子,惯有长姐风范,同辈之中,实难寻能到倾心相交之人。此刻言“怨”,实则欲抒心中积压委屈。他二人情谊非比寻常,相视一笑便能心领神会,乃是知心挚友。正因太过熟稔、太过默契,有些话反倒哽于喉头,难以出口。

 这份独特默契,自冰雪城共饮桑榆晚那一刻,便悄然扎根。而后于户部一同理事时,愈发枝繁叶茂。二人皆知,对方乃知心之人,偏又皆在对方面前逞强,不愿袒露内心脆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