循循伊人睽睽

第 88 章(第2页)

 姜循想到江鹭少时多次失落,说他父亲不喜欢他。

 此时此刻,姜循坐在昏昏马车中,心脏浮起一阵无缘由的刺痛,那痛意朝上涌,一径涌到眼底,让她双目湿红。

 她咬着腮帮,逼迫自己看下去:南康王再不喜江鹭,也不应这样对江鹭。江鹭是他的儿L子,他怎能残忍至此?他褫夺世子爵位,又和江鹭断绝亲情,他让江鹭在此世间,怎么活下去?

 背着“不忠不孝”之名吗?

 书


信中,南康王似对江鹭失望到极致。他厌恶江鹭为女子而离家出走,又恼江鹭出走一趟,在东京惹下祸事,似乎和太子起了冲突,仗着世子的身份而任意妄为。

 南康王诚惶诚恐地上书陛下,说南康王府上下绝无质疑君主之意,也绝不敢向君主求什么恩典要什么真相。

 南康王又说自己女儿L如何优秀如何出色,自己思来想去,愿为郡主招婿,愿将王位传给郡主。

 至于江鹭——

 “请子出籍。往日无念,日后无求。此子一言一行,与南康王府上下尽无干系,奏请官家批准。”

 --

 雨大连绵。

 江鹭离开叶府,行在巷子里。他在长街上游离,失魂落魄,形容惨然。

 商铺下躲雨的行人对着他指指点点,有的认出他,有的没认出,有的着急地拉过旁人指着江鹭,说起什么小道消息。

 江鹭觉得世间诸人诸事,此时应当都在指点他吧。

 毕竟这个时辰,那封伴着书信的邸报,应该传遍了东京的所有官府——

 这封在去年年底便被他求到的“断绝书”,只要他在上署名,即刻生效,送入官家的案几前,由官家批阅。

 从今日起,江鹭自请脱籍,一身功德尽毁不说,他还要抛下所有的家人与亲人。

 从此后,江鹭再不是南康小世子,再无爵位,再无需得人敬仰。

 他生他死,将和父母亲人无关。

 他毁他灭,皆是他咎由自取。

 这本就是他求来的,这本是他早已想好的绝路。去年他来东京前便想,若是没有路可走了,便为

 凉城劈开一条路。可那时他也没有料到,世事浑浊至此?[]?『来[]_看最新章节_完整章节』,他当真被逼到了这一步。

 自此以后,江鹭将无父无母。

 他还有什么呢?

 和家人的断绝亲缘,和叶白的计划,以及姜循的处境……这些皆在心口划出一道道伤痕,撕裂开旧伤,掀开心房门窗,任由风雨呼啸,一遍遍地绞着伤疤。

 江鹭裂口沥血,色如死灰。

 大雨滂沱,他走得跌撞摇晃,快要撑不住这周身遍体的压力,可他还是得咬着牙撑下去。

 他不能倒下。

 雨水顺着江鹭的睫毛向下滴落,他茫茫然地想到:他得去找一个人,他还有未尽的事情要做。

 --

 停在宫门前的姜家马车,许久没有入宫之


意。

 马车中的玲珑落了泪,捧着邸报哽咽道:“这可怎么办?小世子、小世子……可怎么办啊?”

 被出籍被除名,小世子从此后不再是小世子,而这东京风雨招摇捧高踩地,还有一位深恨江鹭的太子在虎视眈眈,江鹭可怎么在东京撑下去?

 而姜循怔怔看着邸报,将那些字看了一遍又一遍。

 她靠着车壁,忽然想到了自己今日晌午之后约江鹭相见时,她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,没有在意江鹭的情绪。她忽视了江鹭那句话——“我也有事和你说。”

 他要告诉她什么?

 他是不是那个时候,就已经知道了邸报的存在?

 这到底是南康王的一意孤行,还是江鹭自己的决定?

 靠在车壁上,姜循捂着心口,躬下身去。她这样心如铁石、不为万事动摇的人,竟在此时此刻,少有的心如刀绞,少有的愤恨生怒,少有的为他人而彷徨。

 怎么办,她的阿鹭可怎么办?

 这个时候,阿鹭一个人怎么熬,怎么扛?不管是计划中还是计划外,此举对江鹭来说,难道不残忍吗?

 她最清楚他是怎样一个人,可这封邸报却说他不忠不孝,无情无义,懦弱自私,无德无能,不堪以背负南康王的信任,不堪以成为百姓信仰朝廷信任的下一任南康王。

 姜循在玲珑的哭声中,忽然推开马车车门,摇摇晃晃地从车中跳下。玲珑追下去,见姜循和侍从说了什么,侍从便解开一马,来扶着姜循上马。

 玲珑颤声:“娘子?”

 姜循手攒紧缰绳,眼中失焦:“我去去就来。等我一会儿L便好。”

 玲珑:“我们不进宫了吗?”

 “进,”翻身上马的姜循只在短短瞬间,繁复华美的裙裾便被哗然雨水淋湿,雨水湿漉漉地拂在她的帷帽上,帷帽后,姜循面容模糊妖冶,“等我一会儿L、只要一会儿L……”

 她御马而行。

 姜循的骑术精湛,此时在宫门前又堂而皇之,玲珑心提到嗓子眼,怕人发现异常,到底不敢让府中卫士骑马去追姜循。

 --

 姜循心神不宁,满是彷徨。

 她御马淋雨,

 在街巷间奔行。可她没有目的,没有方向,这雨水一重重如雾如雪,她在其中迷失方向,不知要去哪里寻找江鹭。

 她不知道江鹭去做什么了,不知江鹭去找什么了。

 东京外城相围四十余里,城中厢坊密布


鳞次栉比,她怎么在这一座座城墙间,准确找到她想见到的人呢?

 何况她不能大张旗鼓——她不能直直奔去南康世子府,不能让世人猜忌她和江鹭的关系。

 姜循逼着自己冷静,她的马匹先绕过皇城司官署。那官署大门紧闭,不像长官当值的模样。她又御马去叶白的府邸,去姜太傅的府邸。

 她什么也不说,叶白用怪异眼神看她,亦不多言;她在府中没有见到姜太傅,却见到了姜芜,姜芜着急地问她怎么了。

 姜循御马在城中徘徊,她的决心下了一遍又一遍,她终是调转马头,想去南康世子府看一看。她说服自己今日雨大,旁人未必能发觉她的私访。

 姜循的马匹在一巷下长行,她御马就要进入世子府所在的厢坊,高处忽有一人朝她的马匹袭来,自后落在她后方,伸手握住了她的缰绳,控住了马的方向。

 那人瘦长手指自她眼下擦过,握住缰绳时,姜循闻到了自后而来的芬芳兰香。

 兰香被水浸着,闷闷的,让姜循喉间发堵。

 她欲转身朝后,江鹭自后,将一男式外衫披在了她肩头,盖住了她的裙衫。他又伸手,将她被风荡开一些的帷帽薄纱朝下拂,严实地盖住了她的脸。

 江鹭气息贴着她的脸,让她双目更加潮湿:“别回头,跟我出城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