循循伊人睽睽

第 78 章(第3页)



黄昏红光入天际,一位老仆模样的内宦从皇城门口的马车中爬出来,手持拂尘,急急奔来。




这内宦奔来便踹那卫士一脚,恭恭敬敬朝江鹭陪笑脸:“见过世子。敢叫世子知道,他是老奴侄儿,为人混不吝,办差时就喜欢吃酒。这人吃酒就说胡话,屡教不改。老奴给他安排个活儿,他又在世子面前张狂……世子饶他一命吧。”




这内宦又让卫士给江鹭磕头。




那卫士涨红着脸,浑浑噩噩低头下跪,自扇巴掌,求江鹭开恩。




江鹭看那内宦:“你寻我?”




内宦赔笑:“东宫殿下说许多日没见世子,想起旧情颇是唏嘘,想请世子入宫吃酒。殿下当真器重世子,昔日和世子把手言欢,却被奸人挑拨……殿下想和世子重修旧好。




“世子,请吧。”




江鹭望着落日,神色如常,睫毛却轻轻地剪一下,微微心沉。




城门洞开,落日披城,阴影罩来。站在瓮城墙下的江鹭别无选择,甚至没机会知会姜循。他必要赴这场“鸿门宴”。




--




暮逊在东宫设宴,招待江鹭。




这是决裂后,二人第一次同席。暮逊言笑晏晏,好像不在意江鹭折腾出的诸事,只满心唏嘘,说都怪贺明,不然,两人君臣同席,哪至于如此尴尬?




江鹭客套应付,敷衍地说一些自己对不起太子赏识的话。




他一贯如此。




只是一贯如此的江鹭,在今日的暮逊眼中,却有了不同的意味。这位过于安静、少言少语的小世子坐在小几后,暮逊支颌凝望,心中想的却是:江鹭在姜循面前,也这样?




不至于吧。




暮逊目中的笑意微戾。




江鹭倏地抬头,与他四目相对。




暮逊微微笑:“给夜白上酒。”




东宫酒宴上,侍女仆从皆挥退。只有暮逊和江鹭坐在席间,一盏盏地饮酒。暮逊打着灌醉江鹭的主意,江鹭便也顺着暮逊,杯盏不停。




天光渐暗。烛火照在一方长屏上,摇曳间,为江鹭眼中添几抹冶色。




汩汩倒酒声仍在继续。




暮逊:“孤生辰那日,夜白似乎早早便离席了。”




江鹭:“殿下不在,筵席不尽兴,臣自然待得无趣。”




暮逊大笑:“说得好,敬夜白一杯!”




江鹭仰颈便饮,十分痛快。




暮逊




():“这几日东京发生地动,不曾见到夜白身影。”




江鹭:“臣不如殿下爱民如子。”




暮逊:“好,再饮!”




一坛坛酒摆在二人之间,空了的酒坛叮咣间,骨碌碌滚了一地。江鹭清明的眼睛,在一杯杯酒下,渐有迷离色。而暮逊和他的问答越来越快——




暮逊:“夜白府中可有种植海棠?”




江鹭:“臣不爱花,不知。”




暮逊:“夜白今日和卫士动手时,听说身手有些凝滞。怎么,夜白最近做了什么,莫非受了伤?”




江鹭:“是昔日臣出城缉拿贺明时,在守城卫士那里受的伤。殿下不曾听他们提过?”




暮逊:“那他们便是渎职了……赐死吧。”




江鹭对他人生死好像全不在意。他的心神沉浸在自己面前的酒樽上,玉色脸颊已经被晕得通红,看着暮逊的眼神恍惚,回答问题越来越缓。




暮逊:“夜白和循循是旧识?”




江鹭迟钝半晌:“……不是。”




暮逊:“此前不认识?”




江鹭:“不识。”




暮逊:“此间不相识?”




江鹭:“不识。”




暮逊:“那么这幅画,夜白也没见过吗——”




暮逊声如金玉铿锵,他拍掌间,摇晃烛火蓦地一明,撒在屏风上。江鹭好似吃醉了,他趴伏在小几上,目光痴痴地看着屏风。




绢画被置在屏风上,烛火耀耀,光影流转,将画中郎君风采衬得绝世无双。




而江鹭与那画作相对,怔然许久。




江鹭:“没见过。”




--




半个时辰后,姜循被领入了东宫。




相同的戏码,不同的人。暮逊同样用酒来灌姜循姜循,他看似无意地和姜循聊些闲话,然后话锋一步步转变——




“你认得这幅画吗?”




姜循长坐案后,抬目望向屏风上被烛火照耀的帛画。




她袖中手握紧,指节颤抖,苍白无血,霎时猜出自己今夜被宴的缘故。可她面不改色,还疑惑地笑了一声,才回答:“我怎会认得?”




--




半个时辰前,暮逊问江鹭:“你认不出这画出自循循之手?”




江鹭:“什么‘循循’?”




--




半个时辰后,暮逊问姜循:“这画难道不是你画的?”




姜循盯着手中的琥珀杯:“为何说是我画的?”




--




半个时辰前。




暮逊:“你和姜循在陈留相见,暗生情愫,被孔益知道,孔益才遭来杀身之祸。是也不是?”




醉酒后的江鹭迟钝一会儿,才恍惚反问:“谁是孔益?”




……他袖中手指,一下下,如心跳般敲击。




--




半个时辰后。




姜循跪坐案后,恨然摔下酒盏。杯中清液一滴洒在她手背上,灼得她双目生晕:




“殿下想治我的罪,也找个好的借口。孔益已经死了大半年,不知道谁在殿下耳边挑拨,让殿下拿孔益来问我。




“我是为殿下杀的孔益。这是殿下默许的。殿下纵是要反悔,也不应用此羞辱我的借口。随便拿一幅拙劣画作就说是我画的,这是不是过于草率?”




--




半个时辰前。




江鹭手撑着额头,回忆得颇为艰难,颠三倒四:“陈留相遇本是偶然,很久后我才从张指挥使那里得知,姜娘子是殿下未过门的妻子。谁可以证明?张指挥使啊……”




--




半个时辰后。




姜循昂着头颅,雪白面上毫无心虚。她从案后起身,目光灼艳,比烛火更盛:“小世子自然卓然不群,却是杜家三娘子的缘分,和我有什么关系?孔益想害我,诬陷我,这不是正常的吗?他昔日就拿此威胁我,我只是不受迫而已。”




--




半个时辰前。




江鹭:“殿下要治南康王府的罪,若无证据,恕我不认。”




--




半个时辰后。




姜循:“我确实曾离开东京半年,但那半年时光,我和叶白同行,殿下不是早就查过了吗?不是早已疑过叶白吗?怎么,殿下如今是要推翻那些,给我和世子强行按上罪名?”




--




半个时辰前。




江鹭字句如金玉轻撞:“我和她不相熟。”




--




半个时辰后。




姜循梗着脖颈:“我和他无私情。”




--




半个时辰前,一盏盏的酒侵蚀江小世子意识。




江鹭头颅摔在案几上,酒水从琉璃盏中倾泻,滴答答沾湿他面颊和袖口。他良久起不来身,似乎醉得人事不省,闭着目面容酡红,再无法回答暮逊的逼问。




--




半个时辰后,酒盏骨碌碌被摔在案几角落里,酒液浸湿衣袂。




姜循跪在厚实氆毯上,浑然不惧暮逊的质问。烛火落在她纤影上,她眼尾泛红如涂脂,清黑眼中已有醉酒痴然,燃着凛凛波光和伤怀之色。




--




一张屏风铺着那绘有郎君的帛画。




画中人独雅,画外人不孤。一张屏风隔开了两重世界。




屏风的这一头,烛火全熄,江鹭伏在案几上,闭目装醉,聆听屏风外的动静;




屏风的另一头,姜循不知屏风后睡着江鹭,她绷着身僵着神,从不曾和江鹭就此编织什么谎言,但她至今还没有在暮逊质问下露出痕迹。




殿中气氛冷凝肃杀,烛火照在暮逊修长的身形上,将这位殿下照得晦暗不明。!




伊人睽睽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:




希望你也喜欢