循循伊人睽睽

第 56 章(第2页)





而暮逊挽住姜循的手,宽慰笑:“你平安就好。循循,孤方才十分担忧你。人流太乱,孤身为太子,为子民生计……”




姜循打断:“我都晓得。殿下爱民如此,妾复何言?”




暮逊心中稍震,姜循与他隔着纱帘温情款款。一旁的老叟见二人情深至此,心间不禁迷茫:这位娘子和太子殿下……那方才的大侠……




暮逊随着老叟的目光,一同看向人流后的面具郎君。




百姓皆在这里谢恩,那人方才便要走,硬被他的卫士们拦住。但那人依然不肯来,那人见太子妃平安回到太子身边,便隔着距离,朝太子拱手行礼,然后转身离去。




暮逊怔住。




那人站在灯火晦暗处,虽持江湖礼,举手投足间却有优雅贵气。泠泠间,仿佛皓月高山,白雪凝霜。




那人转身混入人流中,暮逊的卫士们试图去追,却跟丢了人。




暮逊目光幽深。




暮逊轻声:“循循……你认得你那位救命恩人吗?”




姜循疑惑:“殿下认识?”




暮逊低头。隔着帷帽,他看不清姜循的神情。但他不必看,也猜得出姜循那十分恰当的“迷惘”。




暮逊微微笑了一笑,抚手拍了拍姜循,不再多言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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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人在火海中,第一时间救了姜循。在暮逊救阿娅的那段时间,那人一直和姜循在一起。




那人戴着面具,和太子幽幽对了一眼。那一眼幽寒,如冷泉下的冰川凝剑,蠢蠢欲动,试图破水而




()出,诛杀他人。那一眼的寒意,让暮逊周身生了一层战栗。




……好熟悉的感觉。他一定曾经见过。




在哪里呢?




暮逊思量间,得到卫士来汇报,原来百姓们误以为姜循是那人的“夫人”。




暮逊扭头看姜循。灯影烛光下,她貌美清寒如旧,帷帽下的那颗心,是否……也如旧呢?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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端午夜生了这种事,暮逊干脆请示宫中,他在此间主持祭祀,为那些获救百姓祈福。




如此,暮逊与姜循有了光明正大待在民间的机会。




这场祭祀用了三日时间,暮逊和姜循借宿在大相国寺中。一连几日,寺中金碧辉煌,流水如龙,皆是百姓前来瞻仰太子与姜娘子,弘扬太子仁爱。




这样天上掉下来的功德,暮逊自然是乐见其成,全盘接受。




倒是玲珑私下里嘀咕几句:救人也是世子和自家娘子救的,关太子什么事?




这几日阿娅受惊,不出屋门。太子不是忙着照顾他的小黄鹂吗?哪有什么“仁爱”。




姜循没说什么。




她这几日有些心不在焉。她待在屋中,听着佛法梵音,偶听到檐下铃铛晃动,便禁不住。她有时自己起身去看,有时唤玲珑去看。




她好像在等着谁。




但她没办法心念起,良人至。




她肯配合暮逊待在这里,也是想见到他,为何他不来——难道端午那夜的火,在江鹭心中,毫无痕迹吗?




难道她仍留在大相国寺等他,他已经离开,返回皇城了?他丝毫不想念她,不在那样的事之后,想见到她吗?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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江鹭自然不是心间无波。




他非心间无波,他乃波动过多过重,生受其困。




江鹭脑海中,不断地浮现端午失火那夜,他辛辛苦苦救下的姜循,转头便甩开他的手,走向灯火深处的暮逊。




他站在巷边槐树下,她的手从他袖间挪开,她在暮逊探来的刹那间,便做出最合适的选择。她本挨着他手臂,他胸襟间尽是她身上的香气。




陡然一空,江鹭愣愣低头,看着地上孤零零的独影。




江鹭忍不住朝前走了一步,试图追随姜循。空荡衣摆被风吹拂,一片凉气袭来,江鹭被寒气浇醒,困惑看着姜循背对着他,越走越远,握住另一个郎君的手。




他隔着人海与火光看他们。




他看着世人歌颂太子,看着姜循走向太子的背影,他心间在刹那间蜷缩发麻,在刹那间浮起深重戾气和怨恨。那戾气与怨恨席卷江鹭,有短暂的时间,他理智被情感裹挟,生出杀意。




他看到那二人深情对望,既是满心愤懑难堪,又生出许多惘然——




分明好几日前,姜循口口声声说喜爱他。




他望着她,百般怀疑又沾沾自喜,不知自己是喜爱还是伤怀。




而今姜循同样待太子……江鹭朝后退步。




一步。




两步









面具之后,他面色僵硬心如玉碎。他既在理智上猜姜循和太子貌合神离,又在情感上深受其惑。他往往复复陷入这种猜忌中,这让江鹭对自己生出更多的厌恶与痛恨。




……他真想、真想……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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寒夜如水,月黑风高,几点星子洌冽。




段枫摇摇晃晃地推门而入,被一室酒香弄得咳嗽不住。段枫扶着门框,眨几下眼,才看清那屋中伏在桌上的小郎君,竟然是江鹭。




这一日,段枫混在那些进相国寺瞻仰圣颜的人中,既试图打探太子,又想见一见阿娅。听说阿娅病了,闭门不出。段枫没见到她,怀疑她的病和端午夜的大火有关。




段枫心间酸楚:两年前凉城的火,安娅是否经历过,才会如此……




段枫找不到机会见到阿娅,无从打听过往。他今夜颓然回来,发现江鹭竟在吃酒……好稀奇。




小世子根本不爱吃酒,不擅饮酒。小世子如今虽然学会了饮酒,但平时能不碰便不碰。江鹭不喜欢失控的感觉,更怕自己吃醉酒后会做错事……怎么今日他倒把自己喝得这样醉醺醺?




段枫意识到,自己最近心事重重,许多话不能和江鹭说,竟好久没关心江鹭了。




段枫压下咳意,坐到桌边。他不敢吃酒,只为自己倒茶;却又出于好玩,给那伏在桌上的小郎君再倒了一盏酒。




江鹭迷糊中听到汩汩流水声,他晃晃脑袋,偏过头,看到坐在身畔的绀衣小将军。




浑噩间,他看到段枫侧脸凌厉、眉眼噙笑,晃悠悠倒酒的姿势潇洒几分……疑似段小将军坐在他身畔,和其他郎君一起,一杯杯地劝他酒,戏谑他不吃酒,就不是凉城好儿郎。




那怎么行?




凉城和南康王府应为一家,他姐姐日后要嫁过来,他要替姐姐和凉城的儿郎们打好交道。旁人都说,小舅子本事厉害,才没有人敢欺负姐姐。虽然姐姐已经很厉害,但山高路远,江鹭总怕姐姐日后在凉城吃亏……




江鹭便要一盏又一盏地喝,好让这些大好儿郎认同他。




但是倏忽一眨眼,江鹭眸子清明,看到自己身边,其实只有段枫一人。




暗光浮影,火海重重,其他人都被吞没了。姐姐不嫁人了,未来姐夫也没了,他背着段枫回到南康王府,还生怕朝廷怪罪,生怕爹娘和姐姐不肯救人,把人藏起来……他整日东躲西藏,神出鬼没,做着那些家人不赞同的事。




他为了那些家人不赞同的事……走到了东京,走到了今天这一步。




江鹭静静地趴在桌上,望着段枫。




段枫低头看他,嬉笑:“小二郎,你这是醉了,还是没有醉?哎,我总是看不清……通常来说,醉鬼不可能眼睛这样清明。但你又一向如此……不如你来告诉我,你有没有吃醉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