循循伊人睽睽
第 45 章(第2页)
他有一整夜的时间。
江鹭不断用语言挑起乔世安的畏惧,用简简的生死来诱导乔世安。
江鹭:“都怪你写了那篇文章,都怪你名满天下,都怪你发现了户部账簿上的问题。如果不是你一意孤行,简简就不会死。我给你机会让你重新回到当年,你还会那么做吗?”
乔世安趴在稻草堆上,浑浑噩噩地抬起头。
江鹭:“简简要死了。”
乔世安愣愣看他。
江鹭:“我要挑她指甲了。”
江鹭如魅影一般,乔世安根本碰不到。乔世安战栗着,听到那声音又出现在他身后:“挑断筋骨,她再不能习武了;掐断手腕脚腕,她这辈子生计都困难;脖子断了,胸膛碎了……”
狱中烛火不知何时又被点亮,乔世安慌慌张张,看到江鹭站在墙边油灯前,眼中的笑带着万分戏谑与寒意:
“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——
“三,二,一。”
乔世安没反应,江鹭收了面上的笑,掉头便走。乔世安陷入一团幽黑中,他的畏惧吞没了他,他真的生怕这人要去杀简简,他当真被此人说服。
不不不!
乔世安朝前扑去,惨叫:“不——”
牢狱中,他像无头苍蝇一样打转,他打翻了烛火,他看不到江鹭在哪里。他感觉江鹭出现在四面八方,每一次扭头,他都感觉到身后有冷气吹拂。
那人是恶鬼:“说。”
那人掐住他脖颈:“说!”
那人将他摔在墙上,一掌扇他面孔:“说——”
乔世安泪流满面,无边无际的记忆之海在此撞开一个罅隙,如海浪呼啸一般席卷他:“不要伤害简简、不要杀简简!”
“是赵铭和!是赵宰相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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曹生有一个赌鬼爹,继母娘。
赌鬼每天不沾家,继母每天都在打骂。他自小文弱,继母每次打他们,都是妹妹冲在前头,挡在他前面。他与妹妹相依为命,小时躲着打骂,长大愁着财钱。
从小到大,曹生的愿望都是带着妹妹离开家。简简喜欢武功,他要挣取功名,要让简简终有一日去做她想做的事。
他写出名满天下的《古今将军论》,只要再熬几日,等他入了朝当了官,他就当真能带走简简。只差那么几天,他的赌鬼爹和继母,就把简简卖了出去。
对方在东京甚至只是有些钱财,没有功名,可是碾压曹生这样的人家,不需要功名。吃儿女血肉的父母连卖身契都签好了,曹生绝望之下,根本无法带走妹妹。
是赵铭和,在这时候找到了曹生。赵宰相不光帮曹生告赢御状,还帮曹生杀了那被流放的一家,帮曹生杀了曹生父母。那些趴在曹生肩上吸血的混蛋们死了,曹生才能真正喘过气,才能不用被逼迫。
曹生才能专心为赵宰相做事。
曹生改头换面,用了新名字乔世安,帮赵宰相在户部办差。
大魏和阿鲁国之间的仗,让国库亏空太多。赵宰相和太子之间,谁先填上这个口子,谁便能在朝堂上占据最多的话语权。乔世安感激赵宰相,他兢兢业业运用自己的所有才能,去帮宰相。
但是不够,远远不够。
在这时,孔家的贪污,被乔世安查了出来。乔世安顺着这条线索一直查,发现了朝中大半臣子和豪强之间隐秘遮掩的关系,他们借豪强之势来圈地。就连乔世安敬重的赵宰相,也在其中。
乔世安越查越心惊,他纠结数日后,放弃了追查。他宁可当做自己什么也不知道,也不愿意攀咬恩人。然而,他几次与积善寺典座、牙人的联络,被赵宰相发现了。
乔世安这样的蝼蚁,被人碾压何其容易。他没有挣扎的机会,除非有人在此向他伸出援手……朝他伸出援手的,是开封府尹——当朝太子,暮逊。
乔世安知道简简去了未来的太子妃姜循身边。姜循是他遍观东京权贵,挑出的最适合简简的去处——
简简过于单纯,不能去那些心机深沉者的门下。简简曾被他父母卖过,所以也不能去那些人面兽心的贵族郎君身边。简简喜欢习武,不能去那些重文轻武者身边。在乔世安死后,简简要凭自己的本事养活自己。
未来的太子妃,是最好的人选。
乔世安曾远远见过那贵女几次,那贵女凶悍不吃亏,足以保护身边人。乔世安听说那贵女不是真正的姜家女,可她能打败真正的姜氏女成为太子妃……简简需要这样的主人。
乔世安逼着简简发誓,逼着简简忘掉自己,逼着简简重新生活。
简简是他唯一的牵挂,简简离开后,乔世安做好以身殉道的准备。
他既不想攀咬赵宰相,又必须报答太子。他将孔家的贪污告知太子,他本以为孔家是太子的人,太子会保孔家,没想到太子毫不犹豫去抄了孔家。
乔世安却再也不肯给出更多的证据——他不想供出赵铭和,但赵铭和的人在朝中定了他的死罪。太子想要他更多的证据,但太子怕他咬出自己这一方的人。
乔世安想报答的恩人,其实从来不相信他,不相信他会守住账簿的秘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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牢狱中,乔世安卧在地上,神神叨叨。
他被“神仙醉”压制的记忆裹挟,前言不搭后语。他手抓着草屑往嘴里嚼:
“简简什么都不知道,全是我一个人杀的。简简那么小,就会挡在我面前,保护我。是我没照顾好她,是我看错了那对狗男女……竟然敢卖简简!卖简简!”
乔世安咬牙切齿,又低低笑:“他们都要帮我照顾简简……我不能把简简给他们,他们都是混蛋……”
他脸上浮现古怪的、似哭似笑的神色。
他神智已经涣散,口出涎水,哈哈大笑,笑得咳嗽起来,口鼻慢慢渗血。
“神仙醉”比江鹭以为的还要可怕。
江鹭蹲在他身边,扣他下巴让他抬头:“你话中有不详之处。你在户部为赵宰相办事,为什么会被太子注意到?你和太子身边人有交情?你根本没有考上过功名,太子身边人怎么注意到你?太子怎么知道你在为谁做事?”
乔世安蜷缩起来,梦呓一般:“因为……他是观文殿大学士啊。”
江鹭:“谁?”
乔世安:“他是观文殿大学士,是太子太傅,是国子监博士……他在国子监照顾我,教我写文章……”
江鹭一震。
乔世安说得混乱,但江鹭脑海如被紫电击中:“你说的是姜明潮?!太子太傅姜明潮,未来太子妃姜循的父亲?
“你说清楚——《古今将军论》是他教你写出来的?!因为他早就和你有旧,他早就认识你,他在赵铭和之前就被你视为恩师。所以你在户部……才会被他注意到,被太子注意到,是不是?!”
江鹭手指用力,发抖得苍白:“真正要写《古今将军论》的人,是姜太傅。是姜太傅要边将陷入舆情困扰,姜太傅要在太子面前出头,借用你的笔,要朝堂上‘和’声高过‘战’声!”
乔世安双目呆滞,趴在潮湿的草屑上。
江鹭僵立,满心震怒并凄惶。
他想到那些黄沙与鲜血,想到段老将军,想到程家的儿郎们,想到段枫坐在灯烛下看着书本出神的模样,想到关山玉门外,千里尸骨寒!